这里,是一个毛竹的世界。
对于竹子,内心钟爱。大凡人喜欢一种植物,总有理由,像陶渊明“秋菊有佳色,蔓露撥其英”之类。然我之爱竹,并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类咏竹诗句,内心喜爱有嘉。
初夏,来到毛竹大县,霍山诸佛庵镇走访。十里八村,秀竹满满。一镇毛竹达15万亩,茶叶2.5万亩,森林覆盖率82%以上。名副其实的全国文明镇……有山有水,有竹有茶,有花有木,有蔬有果,俨然一幅壮美的大别山水画。
站在桃源河水库大坝,环眺远山,竹海涌浪,密密匝匝,郁郁苍苍；远近高低,竹颜迥异,花球形、披针形、马尾形竹梢,神采纷呈；到近处看,有的修直,有的峭拔,有的苍劲；竹影婆娑,依山势上下起伏,大小高低各不相同；一众绿装,鸟鸣弥漫,清雅脱俗,竹韵悠然。
骄阳之下,乡村竹农,一家一户,三五人,八九人,聚在林间劳作。此情此景,想起那年春天,去绍兴出游。在一片竹宅前,导游介绍王羲之的儿王子猷,即便暂借此处空宅,也要让人种上竹子,对着竹一番啸咏后说:何可一日无此君。兰亭诗会、竹林七贤、竹溪六逸,那么多高人逸士,都在青青的竹林中际会、歌咏。有的写诗,有的作画,好一处竹溪清静之地呀!
当问询毛竹资源大镇,村民致富时,小堰口村老支书刘大勇告诉我,这些年,四年的一棵成竹,可卖上13至21元不等。茶叶、毛竹、林副产品,是当地百姓收入的主要来源。有关竹子加工升值,宋真灿委员如数家珍:多年来,通过招商引资,落户镇上有十多家竹制企业；大量收购本地毛竹,就地加工升值,主打产品有竹地板,已销往全国,并出口国际市场；国内市场销售产品有竹床、竹筷、竹工艺品；有竹编的箩、筐、盒、席、凳、椅等。当下,企业以市场为导向,产品开发朝多元化方向拓展。
文化站长雷威向我介绍,竹乡民间有这样的民言: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这是人们体察物性后,所赋予的一种人格化的品质。竹子是空心的,可取虚心之意。竹之性,一直、二节、三中空,故竹为雅器。这是竹子的辩证法:正直才正大,有节得节操,中空喻虚心,处处是做人的道理,也是为艺的法则。人间有道,仕也好民也好,穷也好富也好,品行直,有节操,能虚心,自然长长久久。否则,虽能高论惑人,愚弄一时,终不是正途。
诸佛庵人敬畏自然,保护自然,人竹共生,折射出一种风雅。多以竹喻德——中虚劲节、清高独介、堪比君子。唐代刘禹锡有一首《庭竹》诗,将竹子的俊逸姿态和君子风度描绘得颇为传神:“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把竹子与君子等同,可以追溯到《诗经·卫风·淇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见到竹子就想到君子,这恐怕不完全来自诗人的美好想象,其中缘由,与竹子的外形和神采密不可分。白居易在《养竹记》一文中,对竹的生长特点,与之对应的君子品行作了精当阐释:“竹本固,固以树德,君子见其本,则思善建不拔者。竹性直,直以立身,君子见其性,则思中立不倚者。竹心空,空以体道,君子见其心,则思应用虚受者……”
竹器好,竹画更好。竹画难画,难在脱俗。李衎和赵孟頫、高克恭并称元初画竹三家。一生爱竹画竹、写竹；墨竹、双钩竹尤佳。
李衎之后,竹画家当数郑板桥。郑燮一生以竹为伴,“盖竹之体,瘦劲孤高,枝枝傲雪,节节千霄,有似君子豪气凌云,不为俗屈。”他家两间房屋的南面种有竹,新篁初放,绿荫照人。夏天,置一小榻于其中,看书看竹,清凉自适。秋冬之际,破竹窗棂,用匀薄的白纸糊上,风和日暖,冻蝇触纸窗,咚咚作小鼓声,片片竹影映在窗纸上,宛若天然竹画。故笔下画竹没有师承,多得于纸窗、粉壁、日光、月影中,为竹写神,以竹写生。瘦劲孤高,是竹的精神；豪迈凌云,是竹的生性。一纸墨色,写尽了竹韵。
走进仙人冲画家村,请朋友画了一幅水墨,一竹、两柿,题“事事如意”四字。这幅画没有其他颜色,完全是或浓或淡的水墨渲染勾勒而成,生出墨分五彩的微妙之趣。这俊逸的竹子,富的是内涵,人若想如意,得先有竹子的品质啊。
啊,深奥的竹。啊,竹的深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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