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常常做一个梦。
梦到母亲腿脚麻利地走过来,笑容满面地看着我,亲切地唤着我的乳名。我开心极了,心想,母亲的双腿终于好了,再也不用做截肢手术,和以前一样能走路啦。
往往是在高兴万分时醒来,我才发觉这只是个梦,于是沮丧不已,恨不得再回到梦里去。有时,醒来时天刚蒙蒙亮,却睡意全无,一想到母亲已升入天国,心里就像被冬日的朔风吹过一样冰凉,久坐不语。
回想自己的半生,不知做过多少梦,很多都记不得了。只记得小时候,有几回做噩梦,吓得惊慌失措,又喊又叫,害怕极了。朦朦胧胧中,总是母亲在身旁轻轻地推我,一声声唤我的乳名。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听到母亲熟悉的声音,看到母亲慈爱的脸,便很快安静下来。过一会儿,翻个身,又安然入睡。
后来,母亲总会笑着告诉我,梦是反的,不用害怕,不要担心。我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高高兴兴地出门挖野菜,下河捞鱼虾,或者找小伙伴们玩去。
每到傍晚,夕阳西下,湛蓝如洗的天空中铺满锦缎般绚丽的晚霞,村里炊烟袅袅升起,缠绕着树梢,缠绕着山腰。这时,暮霭四起,牛羊归圈,鸡鸣犬吠,家的方向就清晰地传来母亲呼唤我们回家吃饭的声音,时长时短,或高或低,亲切而温暖。时隔多年,伊人已逝,而记忆中那美丽的黄昏,那绚烂如画的晚霞里,母亲呼唤我乳名的声音,依然清晰地回响在耳畔。
后来,参加工作,成为一名人民教师,母亲不再唤我的乳名,改唤我名字里后两个字,可我很长时间都不太习惯。意大利诗人但丁说:世界上有一种最美丽的声音,那便是母亲的呼唤。我想,这也许指母亲呼唤孩子的乳名吧。
四十多年来,母亲不知叫过多少次我的乳名。一直以为,母亲年岁不大,未到耄耋之年,会一直陪伴我们的。不承想,可恶的病魔夺走了她的生命,现在的我,再也听不到她亲切地唤我的乳名了!
小时候,除了母亲,我的长辈、邻居和哥哥姐姐们都叫我的乳名。记得刚参加工作不久,有一回,舅舅来学校看我,顺便送东西给我。在校门口,他一眼看到送学生路队的我,十分惊喜,竟然当着许多学生的面,大声地唤我的乳名。学生们听了,有的捂嘴窃笑,有的睁大好奇的眼睛,小声议论着,个别调皮胆大的同学竟然跟着喊起来,于是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特别难为情。过了好一会儿,等学生都放学离校后,我郑重其事地对舅舅说,下次来别再大呼小叫地唤我的乳名,特别是在学校里,让学生们听见不好,喊我的大名好了。舅舅听了,尴尬地笑了,挠挠头发,点点头。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如今舅舅快八十多岁了,耳背眼花。每次去看望他,我老远就大声地叫他,并自报姓名,且是乳名,舅舅惊喜地看看我,沧桑的脸上便露出灿烂的笑容,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忙着端茶,找水果,拿点心,还像招呼小孩子似的。我便坐下来,陪他聊聊天,说说话。舅舅坐在板凳上,沐浴在冬日阳光里,沟壑纵横的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安详而慈爱。
前几年,我们小学同学聚会,还有两位启蒙老师到场。老师和同学们一看到我,就亲亲热热地握手,开开心心地唤着我的乳名,那么熟悉,那么亲切,把我一下子拉回几十年前……
我们辗转红尘,努力追求各种各样的称谓,有时却忽然觉得,人世间最动听的还是乳名。它是生命里的暖,是生命深处剪不断的血脉亲情,带着父母长辈的深情,带着亲邻朋友的爱抚,带着兄弟姐妹的关切,一次次温暖心田,如甘霖滋润久旱的禾苗,如柔柔春风吹开含笑的花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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