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农历三月三啦!这天上午,太阳像个笨鸡蛋的蛋黄,肉肉的,暖暖的,柳条已经抽出了新芽。东方大学的一间教室里正上着文学课。戴黑边眼镜,头发有些稀疏的中年老师正动情地朗诵着:“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坐在中间座位上的一位女孩的心早已飞到五百里之外,飞到她的温暖的家,她的哑巴爸爸和哑巴妈妈组成的家,甚至已经闻到了大铁锅里蒿子粑粑的香气。因为今天三月三啦,故乡的人们在这一天都会做蒿子粑粑,吃蒿子粑粑。
女孩的名字叫媛媛,是她出生时,已经病重了的爷爷给她取的,爷爷说:“你的爸爸妈妈都是哑巴,上天怜见,给他们送来了你,就叫‘媛媛’吧,长大了支援他们,援助他们。”不久,媛媛的爷爷带着一丝欣慰和深深的放心不下离开了人世。
媛媛从记事起,就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的家和别的小朋友的家不一样,爸爸妈妈只会打手势,发出依依呀呀的声音；每周一到周五媛媛和爸爸妈妈住一起,周末就去姥姥家；自己的家大片的时间都是无声的,姥姥的家大片的时间都是热闹的。长大后的媛媛才知道,周末的时间是姥姥教她学说话的时间。
媛媛喜欢自己的爸爸妈妈。爸爸的眼睛会掐算,总是早早就知道媛媛心里想什么。吃饭时,媛媛看到碗里的红烧肉,一微笑一皱眉,只需十秒钟的时间,媛媛的碗里就有了一块除去了肥肉的瘦肉；爸爸的肚子还是个百宝箱,外出时,起风了,爸爸立刻会从肚子里掏出一件带体温的小外套；口渴了,爸爸会立刻从肚子里拿出一瓶热乎乎的水。媛媛觉得爸爸真神奇!大一点才破解了秘密,原来爸爸的大衣里面缝着一个大大的口袋,专门装着媛媛需要的东西。媛媛喜欢吃妈妈做的饭菜,香甜的芝麻汤圆,脆生生的凉拌萝卜丝……
媛媛最爱的是每年的农历三月三,这一天,媛媛就会跟在爸爸妈妈的后面去田野里采蒿子,蒿子是做蒿子粑粑的原料,需要当天采摘。
采蒿子是一件美妙的事,天空蓝蓝的,阳光暖暖的,地上嫩嫩的小草已经钻出了小脑袋,水田里的青苔一汪一汪的,地里的油菜花盛开着,亮黄的颜色夺人眼球,这儿一块,那儿一块,在田野里随意地铺着。空气里四处飘荡着春的味道。
媛媛脱去了棉袄,穿着好看的红毛衣,在爸爸妈妈的前后左右蹦来跳去。媛媛早就认得蒿子了,绿色的叶子碎散着,就像一张完整的纸被灵巧的手剪成了一件漂亮的窗花,茎很短,趴在地上,小路边,田埂上,到处都有蒿子的身影。很小的媛媛一发现蒿子,就像兴奋的小鸟,一会儿去牵爸爸的大手,一会儿去拽妈妈的衣襟,用小手指着她的发现,爸爸微笑了,妈妈立起身子,拢拢头发也微笑了。
蒿子足够了,妈妈把洗干净的蒿子放在青石板上,用木槌轻轻地槌着,像槌一件珍贵的衣物,渐渐地蒿子就成了一团绿色的棉絮,用手一揉,一攥,流出了很多绿色的汁液,除去汁液,蒿子就可以进厨房了。爸爸早已切好了许多小小的腊肉丁,搅拌好了米面粉。这时,妈妈把这三样均匀地搅拌在一起,又放入蒜花,捏起一团放在媛媛的鼻子下,一股瑟瑟的清香扑鼻而来,媛媛忍不住张口要吃,妈妈急忙缩回了手,笑着直摇头。坐在下面烧火的爸爸指指媛媛,也跟着大笑起来。于是媛媛羞涩地知道了粑粑还没熟,是不能吃的。
只见妈妈捏起一团面,先搓成圆形,接着两手轻柔地拍,左一下,右一下,几下就成了圆圆的、扁扁的粑粑,一只手拿着往铁锅边一靠,粑粑就巴在上面。如此反复,“一个,两个、三个...”媛媛看一个数一个,一共十个,铁锅里围了整整两圈儿。盖上锅盖,就看着爸爸烧火,等着粑粑熟了。铁锅上方的水蒸气由少变多,再由多变少,蒿子、腊肉的香气散发出来,蒿子粑粑便熟了。揭开锅盖,圆圆的蒿子粑粑白中透绿,似粗糙却又泛着油光,哇,真香!
就在媛媛迫不及待要吃的时候,爸爸却又摆摆手,盛起两个放在盘子里,端给媛媛,先指指蒿子粑粑,后指指隔壁王奶奶家,媛媛立刻明白了爸爸的意思,先要送两个给王奶奶尝尝,媛媛开心地跑去了。回来再吃蒿子粑粑,媛媛感到格外香。
一年又一年的三月三过去了,媛媛渐渐地长大了,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离家远,住宿在学校。一天中午放学,媛媛从教室走出来,老远就看见门卫室外围着一群人,也没在意,自顾夹着课本朝寝室走去。这时,旁边的两个同学边走边说:“外面的那个哑巴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叽里哇啦地硬要闯进来,被门卫推倒了,也怪可怜的……”
媛媛听到这里,脑袋嗡的一声,沉重的双腿不顾一切地向门卫室跑去,直觉告诉她,那哑巴就是自己的爸爸,“爸爸,爸爸”媛媛心里一直喊着,走近了,那个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胸口,神情紧张的哑巴,不是自己的爸爸又是谁呢?一时间,心疼、羞愧、愤怒一齐涌上心头,媛媛扒开人群,大声喊:“爸爸,爸爸,这是我的爸爸,你们干什么?”人们惊愕了,哑巴爸爸见到女儿却开心地笑了,顾不上拍去身上的灰尘,变魔术似的从肚子里掏出一个方便袋,递给媛媛,那里面正装着热乎乎的蒿子粑粑。哦,三月三,蒿子粑粑!那一刻,媛媛泪如泉涌。自那以后,每年的三月三,学校门卫都会开门迎接这位特殊的哑巴父亲。
六个三月三又过去了,媛媛读大学了,今天坐在教室里,特别想家,特别想去采蒿子,特别想吃哑巴妈妈做的蒿子粑粑。媛媛更想用手语告诉爸爸妈妈:女儿长大了,要永远给你们做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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