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在芜湖开会,与南陵一位朋友同住。他说,六安有个金从华,小小说写得好。随即列举了《教授与木匠》……
《教授与木匠》是从华的成名作,收入《中国微型小说名家名作百年经典(第3卷)》、《2007年中国微型小说精选:微型小说》(中国作协创研部选编)等多种选本,与汪曾祺、王蒙、林斤澜、贾平凹、梁晓声等当代名家同登一榜,殊荣之至。
一篇小说,让人难忘,不容易,能记住那位作家,更难。特别是在当今这个怪异的时代,尊崇胡雪岩,冷落胡适之,就连鲁迅都渐渐移出了中学生的视线。中国人年均读书仅有0 . 7本,可怜!从华是幸运的,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记住了他和他的小说,还在口头传播,令人羡慕。
30年前,小南岳文学社成立之日,弱冠之年的从华初涉文道。30年来,从华长年奔走于底层,身负一乡、一镇之要职,不乏灯红酒绿的诱惑,然而,面对皇天后土,效命于父老乡亲之余,依然执拗地眷恋着文学,如初恋,爱着小说,一往情深。
正是底层,磨砺了从华的思想意志。面对中国社会的重大变化,很多作家处于迷茫状态,有的甚至背离了现实主义传统,走向虚幻,其作品虚弱而浮肿、奢糜而颓废。在底层,从华透过社会转型时期的繁荣与浮华,感悟到了人与人的情感疏离,体认到了新旧价值观的撞击。从华是个有心人,也是一位思想者。他思考着盘根错节的时代隐患,关注着弱势阶层的命运转折。
从华恪守一个作家的良知,为苍生而作。通读这部即将付梓的《爱是你我》,可以聆听到作家心灵的律动。这本书里,没有狭小的自我世界的呓语,也没有虚无缥缈的“象征”和“意念”,在扑面而来的泥土气息中,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从华精心塑造了这群底层小人物的形象,真诚表现了他们在命运沉浮中的困惑、忧虑、无奈、迷茫、痛苦与期冀,虽有屈服于命运的性格扭曲,也有同命运抗争的人性升华。
小说就是人学,是作家对人性的另一种体验或感知,说人,说事,都离不开人性,处处可见作家的思想印记,也是作家的思想和智慧的结晶。从华不仅用灵魂创作,而且用生命写作,他深爱着笔下的人物。无论是心怀慈悲的工头(《爱是你我》)、视爱如命的男人(《绿本本》),还是爱憎分明的叶蓝(《糊涂的爱》)、将错就错的老夫妻(《头和爪》),都富有人性之美。即使没名没姓,也足以令人相信,人间有大爱;爱,永远是激励人类向善、向美的正能量。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一个作家,必须是真善美的布道者,不能以丑为美,更不能以传播仇恨为乐。优秀小说开启心智,净化灵魂,或是医治社会痼疾的良药。在从华的笔下,即使是锁爷(《锁爷二题》)和二毛(二毛)这样的屑小之徒,依然爱心未泯,他们爱自己,更爱父母,也爱这个剥夺他们生存权利的社会。特别是保生堂的那位师傅,医德超越了民族仇恨,已达到人类之爱的最高境界。与叶蓝、老夫妻之类的纯朴之爱相比,师傅、锁爷和二毛的爱内涵更深,份量更重,因而也更为感人。这便是从华的思想锐度。
一座小城,一片乡土,从华在那里驻足,那里有美,有善,也有恶。他在那里观察,在那里思考,当笔触深入到社会那一面的时候,他看到的是别人没有看到的东西,他写的也是别人不曾这样写的人物。他是在写邻居的事,写朋友的事,那么亲近,那么从容,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信手写来,栩栩如生。
他太熟知村官们的喜怒哀乐了,当村官走进他的小说,更是活灵活现,完全可以列为当代文学画廊中的经典形象。《连环》中的那个村长很老道,机敏中掺杂着狡黠,利用官员的欲望与软肋,游刃有余,遇难呈祥。而《九品百日》中的这个刘品好,也是村长,太稚嫩,憨拙大于聪明,为公为民赔了夫人私房钱,还成了个锒铛入狱的冤大头,最后挂冠而去。这两个人物很渺小,但小中见大,同为村长,一奸一忠,一伪一真,命运竟然如此殊异。对于这一类备受公众争议的人物,从华于个人处世的思维限度之外,给出了客观而公正的判定,也给读者留下了并不费解的思考。
从理论上讲,从华的小说是对中国社会变革及其各种危机所做出的积极的历史性反应,他的良知和责任在底层找到了归宿。身在底层,心向苍生,他将笔触深入现实,倾情于那些匍匐、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弱小人物,脉搏与时代合拍,心灵与社会共鸣,以揭示人物命运、反映民生疾苦为使命,在深刻认识和理解社会变革对于民族进步的历史意义的基础上,勇于为底层百姓的现实利益和长远利益“代言”,他的作品经得起历史和时间的考验。
在创作实践上,从华常把底层小人物放到现实与历史的夹层中去考量,从小人物的历史命运中,挖掘其更为深刻的社会意义。白水与海天(《白水滩》)的命运纠结,弥散着慑人心魄的凄婉之美。白水品尝了强扭的“瓜”与自酿的“酒”之后,毅然而又绝决,选择了海天,明知白水滩深不可测,也没有回头。白水冲破了社会和世俗的双重樊篱,虽以悲剧谢幕,却展示了人类共通的情感和丰富的内心。《美殇》中那个美丽的村姑成长在社会转型时期,在邪恶与善良的较量中,性格与心灵都被严重扭曲,最后是美的沉沦与堕落。不是村姑没有白水那样的胆量,而是前者的现实比后者的现实更严酷,历史虽然前进了,而社会的压抑让弱小者更无奈,更难以挣脱命运的束缚。如果说《白水滩》折射出一个病态时代的荒唐,而《美殇》则反映了一个病态社会的丑陋。
对于社会病态的把握,从华很有分寸,对于病态人物的描述,从华则是悲欣交集。对于那些灵魂变异的小人物,他理解,宽容,充满同情与怜悯。描写这类人物,他常常以幽默的手法来处理,不忍心让读者带着血和泪读他的小说,而是让读者笑后去沉思,在沉思中得到心灵的自我净化。幽默是从华最为擅长的艺术手法,他的很多小说蕴含着机智、调侃、风趣的智慧,趣味无穷。《遗愿》、《仇人与恩人》、《让路》、《假牙》、《连环》、《偷碗》都是精彩的幽默之作,结尾余音绕梁。即便是洋洋数万言的《龙井晴霞》,也处处闪耀着幽默的光辉,赵无忌与刘百忍斗法,令人捧腹,忍俊不禁。幽默是一门哲学,更是一门艺术。运用幽默来审美人物的病态,正是从华作为一位作家的艺术良心的体现。
从华对底层生活所知甚多,拥有丰厚的文化积累,这是他的艺术生命中最有价值的营养。他的小说凡涉猎风水、古玩、瓷器、字画、楹联,以及婚丧嫁娶之民风民俗,笔到之处,皆能得心应手,大大提升了作品的审美意趣。富有文化底蕴的小说,更耐读,《红楼梦》为何百读不厌,就因为,她不但是一部不朽的伟大小说,还是一部中国传统文化的百科全书。从华的小说读来不但有趣,而且丰富了我们的生活经验,扩大了我们认识社会、认知历史的视野,这就是文化的感染力。
我相信,凭借良知、责任、爱心以及文化素养的支撑,从华在文学道路上还能走得更远,也会收获更多更好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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